吴浊流《亚细亚的孤儿》中的儒学思想

摘 要:文章试图从两个方面探讨《亚细亚的孤儿》中的儒家思想,一是从主题思想方面,分析儒家思想与孤儿意识、台湾人意识的关系;二是从小说艺术的方面,说明在吴浊流笔下,儒家思想如何成为人物塑造、情节转变、气氛营造、以及建筑空间的描写等等小说要素中的有机构成部分。

关键词:吴浊流;《亚细亚的孤儿》;儒家思想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16)5-0056-10

吴浊流是一位汉诗人、小说家、散文家,一位毕生贡献于台湾文学的作家,他从未自称或被视为儒家或儒家学者,但由于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浸润很深,受到儒家诗学的潜移默化,他有时也被认为是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甚至被视为“信仰儒家”。如叶石涛在《怀念吴老》就提到吴浊流是个“信仰儒家思想的旧式自由主义者。”(叶石涛自己解释“旧式自由主义是还没同社会主义结合的那种自由主义。”)①叶石涛并没有从负面角度来理解吴浊流的“儒家信仰”,反而把它联系于吴浊流之“对于‘殖民者’有根深蒂固的抵抗精神”,他的“强烈的民族意识”、“爱乡保土的精神”,他的“择善固执地为台湾文学殉死的决心”,他的“风骨凛然有时为真理而反对到底的大无畏精神”、“不妥协的浩然气魄。”②

光复后的日语作家黄灵芝则从负面角度理解吴浊流的“儒家信仰”:“他是一位唐诗的信奉者,也可以说是唐诗的追随者。可是我一向怀疑唐诗的诗性不高……吴先生说是诗人或文艺家,倒不如说是受过儒家思想熏陶的读书人。”③陈映真也从负面角度看儒家思想对《亚细亚的孤儿》中的主角胡太明的影响,认为“儒家的‘中庸思想’……使他一生大部分的时间,在时代的狂飙中长久扮演着一个摇摆、苦闷而‘优柔不断’的角色。”④显然陈映真对儒家思想的理解不足,他虽然敏锐地指出《亚细亚的孤儿》所揭示的“历史教训”是“孤儿意识的克服”,却未能看出儒家思想正是最后促使胡太明克服其“孤儿意识”的最大精神动力。

本文试图从两个方面探讨《亚细亚的孤儿》中的儒家思想,一是从主题思想方面,分析儒家思想与孤儿意识、台湾人意识的关系;二是从小说艺术的方面,说明在吴浊流笔下,儒家思想如何成为人物塑造、情节转变、气氛营造、以及建筑空间的描写等等小说要素中的有机构成部分。

一、吴浊流的汉学生涯

吴浊流于1900年生于新竹新埔的一个富有的客家人地主家庭,他曾回忆:“我的住家是大庙形的建筑,在村子里,除了庙宇之外,没有第二家这样的民房。在我出生的时候,正厅三间早已被日军烧毁。这三间是奉祀祖先的地方,却成了废墟。”⑤这个大厅后来重建,并成为吴浊流所塑造的《亚细亚的孤儿》中最重要的精神空间——“胡家大厅”的原型。另一方面,新埔南方的北埔是割台初期抗日极激烈的客家人地区,当时有当地大族姜头家之子姜绍祖带领抗日义军,姜绍祖殉难时才二十一岁。吴浊流对新竹客家人的抗日历史至为关心,至死仍萦怀不忘,他在回忆录《无花果》第一章便是记录长辈的抗日故事,在死前一个月他还在写《北埔事件抗日烈士蔡清琳》。可以说,吴浊流终其一生都没有脱离客家人以儒教传家的精神以及客家人抗日的传统。

因为父亲是中医,忙于看诊,母亲既要料理农事,又要照顾家务及弟妹,所以吴浊流从四岁开始便跟着祖父住,祖父是个读书人,汉学修养很好,年轻时曾为了救全族人冒死去见日军,⑥吴浊流说他当时是抱着“杀身成仁”的悲怀,⑦不过祖父的余生则倾向道家无为自然的人生境界,“私淑陶渊明,乐其余生。”⑧这位祖父成为《亚细亚的孤儿》中胡太明祖父胡老先生的原型。

吴浊流在十一岁时(1910)入新埔公学校,当时级任老师是林焕文(作家林海音的父亲),他善书法,常在中午时间给人写字,教吴浊流磨墨拉纸,有一天还在他的习字帖写下王勃的诗:“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吴浊流回忆道:“我拿回家里,祖父看了称赞不已,将天才诗人王勃稚龄做《滕王阁序》的故事说给我听,但我幼稚的头脑未能了解此首诗意,只感觉它非常壮丽。”⑨“壮丽”应该便是中国古诗给吴浊流的第一个印象。

吴浊流在新埔公学校遇到的第二位汉学老师是詹际清,是位秀才,担任吴浊流“汉文”一科的老师,吴浊流回忆:“詹秀才照书房的教法,非常严格,手执教鞭铁面无私地对暗诵不来的学生,无论大小一律鞭打。”并在课本外,加教《朱子家训》、《昔时贤文》、《指南尺牍》,这段日子奠定了吴浊流的汉学基础。⑩

在二十岁左右任教于新埔分校时,吴浊流“最喜欢的是老庄哲学”,不久因受新文化运动的冲击,吴浊流反省:“老庄哲学不过是一时的鸦片罢了”,他“并不是因此而得到安心立命。”二十三岁(1922)因写一文《学校与自治》被指为思想过激,被调往偏僻的四湖公学校,他把当时“不能忍受的寂寞”和对日本殖民的“愤慨”化作一首《咏绿鹦鹉》:“性慧多机振绿衣,能言识主羽禽稀;举头宫阙重重锁,回首陇山事事非。”这首诗的后二联,未录于《无花果》,但见于其他文章,末两联是:“旧侣飘零难独舞,翠襟捐尽欲孤飞,时来幸有开笼日,莫作寻常青鸟归。”他并解释是以咏物表现“内心的苦闷”。此诗已显示吴浊流不再能安于道家恬然自适的境界,而透露了屈原式的“不遇”情怀。

一九二七年,苗栗一带旧诗人成立栗社,有一百四十多位旧诗人加入,吴浊流是其中的一位,这件事在他的回忆性文章一再提及,他认为诗社具有砥砺汉节的作用,他说:“我入栗社之后,才知旧读书人另有气节,渐觉他们的骨子里,汉节凛然。”诗社中有一九一四年参与罗福星苗栗革命被日本人判刑九年的吴雅斋,也有写下“夷齐饿死原甘饿,耻把周家粟疗饥”的刘云石,都是吴浊流敬爱的前辈。

就艺术性的锤炼,吴浊流作诗的态度非常认真,常是字斟句酌,反复推敲,他曾自述《玄武湖即景》一诗的“妬”字想了整整三个月,这首诗后来亦收于《亚细亚的孤儿》,作为胡太明和妻子淑春婚前出游时的一首即兴诗,诗如下:“万缕千丝浅绿宜,长堤湖畔立多时;那知姊妹谈何事,顾影相怜‘妬’柳枝。”吴浊流对作诗,可以说到了沈迷的地步,如他自己所言是“耽醉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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